[怀旧]《爱在星际的日子》
很久很久之前看的一篇星际的同人小说。前段时间突然想起来,对里面的结局仍然感觉既无力又伤心。重览一遍,当时耳边重复播放的《名前のない未来图》仿佛又响了起来,只叹物是人非。百度看到也有人在找这个故事,所以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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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星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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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乔星
失落的雨季
白天,
永远相对太阳而言。
离开地球的瞬间,
黑暗摩擦神经,心从此滴血。
所有的期待在此刻停歇,
转头,回望身后,
黑洞一般的深邃,
上帝逃离的地方,撒旦却步的领域
遥遥天之涯,滴滴海之泪
嚼着莫名的曲子,我枕着银河睡去。丝毫没有发现眼角偷偷溜下的泪滴。震动,固似旅途中迷茫的心,淡去的情,合着一点恐惧,一点执着,在心灵的湖畔渐渐扩散开来。梦乡中我依稀见到了久违的上帝,问道:“为什么,天涯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上帝浅浅的笑:“因为那里没有雨季”。
睁开眼的时候,飞船已经接近“天之涯”了。那是一个很小的星体空间站,在浩瀚的宇宙中极其微小的一点,和眼前浩瀚无边的宇宙相比,就好像将一点灰尘与黑洞相提并论,或是生硬的将数轴极限的两端拉近一般。太大的与太小的,无限的广博的与无限狭小的,种种似乎因对立和比较而存在的东西又是那么的接近。早期科技革命时期,爱因斯坦曾试图证明数轴的环形态,和超过光速导致的时间倒流,且放下科学不谈,单单是古中国文化中,“真君子,若小人”,“情到深时无悲喜”,的哲学理念,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恰当的思想佐证。的确,“天之涯”实在是小可怜,更枯瘦得像非洲难民刚刚生下的小孩。但小与瘦丝毫无法动摇它在整个银河系的地位,这就是人类在这个历史时期离地球最远,条件最为艰苦,战略意义尤为重要的要塞。它曾被元首称为“银河系之心”。
我很不幸的成为了这里第n+1批地球远征军的一员。朋友都叫我阿星,至于我的真名,事实上是我已记不清了。重要的是我来到了这里,已经成为“天之涯”的一员了。
默默地走在这斑驳的,由奇异的岩石铺就成的中心广场上,倾听着这里的每一片泥土,每一粒沙子娓娓道来的故事,任何文明生物都禁不住肃然起敬。这里曾经无数此地被外星生物所征服,又无数次地在人类强大的星际巡洋舰队的冲锋下失而复得。几乎每一寸土地都经历过英雄的鲜血和外星生命的洗礼。我很难想象“天之涯”里究竟藏了什么让人类和外星生物都如此渴求的东西,为了它可以以生命作为代价。我想了很久仍然没有结果。同样珍贵的东西,我能想到的只有自由。
嫉恨杀戮是士兵的致命伤,经常有一个占卜师劝我不要参加地球远征军,他说我的感情模式不适合作一名战士。现在想起来,竟有些许后悔。闭上眼睛,幻想着自己还漫步在意大利浪漫的艺术广场上,其实自己的身体早已经被模拟地球引力系统欺骗了。在这样的状态下,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现在离地球的距离已经超乎想象了。
这里清静得很,街头没有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巷口没有情人依依不舍的眼神,窗子也不再传来为人父母者的打骂,更没有灯红酒绿的污秽,一切都纯洁,静谧。那份超脱尘世的感觉实在可爱的令人着迷。在这儿住久了,你会时常发现在大街上,趴在地上亲吻大地的自然使者,他们多半都是刚到这里的新兵。 过些日子,他们就不会这么狂热了。确切的说,令他们狂热的事情似乎就不那么积极了。
与其说“天之涯”是个好地方,不如说它是追求刺激之辈的天堂。这里的原始居民少得很,由于这战略的需要,这里几乎应用了所有的人类成熟或未成熟的尖端科技。所以其科技程度远在地球之上。古老,沧桑的城市背后,这里的居民用地球人类无法想象的方式娱乐自己,润滑着生活。他们生在“天之涯”上,却实际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虚拟的现实国度。因此而放荡,如飘在云间。之后就暴躁不宁,直到机器人将他们喂饱,再送上那软得教人呕吐,眩晕的机床为止。
单单靠这些活在梦中的居民,是根本没办法捍卫人类在“天之涯”上的主权。他们甚至是一种累赘,要我们这些年轻的地球远征军来负担。像我所说的,绝大多数呆在这个空间站上的人都是像我一样的士兵,为了某种神圣的理想从地球远征至此,并发誓将自己的一切献给地球,献给银河系。战争不是天天都有,不幸的战士将在这颗星球上慢慢老去。的确相当的悲惨,对于一个战士来说死并不要紧,但要死的有价值。在战争中浴血站死,是每个银河系卫士的理想。至少在那个时候我也怀着同样兴奋的心情喊着每一句为银河系献身的口号。
也许是对我们忠诚的一种合理回报吧。我得到了银河系联盟政府颁发的丰厚的福利,包括一套极为舒适的公寓,和便利的磁浮电单车。
公寓里最吸引人的是阁楼上那个一个大小适中的天台。站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仰视着浩瀚的星空,满眼的星光灿烂是那么的迷人。珠光宝气在这个时候就像是尘土一样的俗气,任何人类的聚聚散散更显得不值一提。我甚至觉得如果没有战争,在这里的生活简直如同是度假一样惬意,一切都是那么舒适。每天,可以在古城中沐浴宇宙星辰的光辉,体会着心与星的距离。站在天台上,你很难不浮想联翩。美丽的银河,孕育着多少宝贵的生命?小时候就曾听说过有科学家预言,整个银河系的高级生物会超过50万,而其中有30万以上拥有比我们人类更高的智慧。或许是出于对星河本能的好奇吧,我才会来到这银河系的边际。我不是战争的狂热者,可是在人类统治银河系的道路上,在不停的,对低等生物残酷的杀戮中,任何文明生物都很难保持一颗透明的心。
陡然间,头上一凉。伸出手,接住一滴一滴,晶莹的个体。那是模拟引力系统所造就的人工降雨。难道这是为了缓解远征军的思乡之情么?在这个世界上,雨是一切悲伤的载体。而此刻我竟丝毫感觉不出掌心的冰冷。
雨中的旋律
有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就像此刻的心
来自窗外
敲打思念的外衣。
玲珑的音符,在心间划过的痕迹,
更像是你的歌。
可惜,是雨。
又在日记本上胡乱涂鸦了。从地球上带来的毛病。和窗外的雨一样,都是习惯性的,或着说是对于长期积郁的一种发泄。
哪里有忧愁,哪里就有雨。
且不说这雨是如何合成的,也不管它的PH值是否小于3。总之,它滋润了天之涯上干枯的大地,和上面一切需要水的生物。那就如同女孩漂亮的长发一般,给脸上满是裂痕的,老态龙钟的“天之涯”增添了些许活力和浪漫。
『下雨的日子就是这里的节日。』一个和我挂同样军衔的老兵这样说的。
我忽然间想起来几天前接到上级通知,让我见的一个人。我对他的印象相当特别,因为单单是听他的声音就已经是种折磨了。再看的脸皮,我相信我的思维中对于人类外表丑的概念有了新的进展。他的脸皮简直和小行星的表面一样斑驳,粗糙。高山,丘陵,盆地,环形洞,几乎样样都有,那简直成了一个微型的地理博物馆。我专注的看他的脸,竟一时间有些入神了。正当这火山究竟是活的还是死的时候,火山猛地动了一下。
『年轻人,怎么了?』
这样子是有点下人的,我不得不承认老兵的嘴很有特点。我终于摆正自己的脑袋,仔细倾听他讲的话。他讲话的时候竟和地球人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他那上下翻飞的手,一定在地球拜师练过“降龙十八摸”。那双手是跟枯木杆不相上下的,在握手时我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一点点用力都会折断它们。其实,如果除去相貌不谈,他是个不错的老头。讲起话来相当亲切。而且,他显然对我从地球上带来的礼仪感到很满意,甚至愿意拿出他封存了60年的地球咖啡和我分享。
『老兵。』我这样称呼他。『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年轻人嘛,不懂就问,说说吧。』老兵笑起来的样子虽然更加难以入目,却很慈祥。
『前辈。』我用这个词的时候是有斟酌的,论年龄,他的确有资格做我的爷爷。『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人呢?』
『人?你指哪种人?』我有点怀疑老兵讲话的逻辑,可又不好当面质疑。
『当然是地球人啦,难道还有外星人住在这里么?』
『外星人自然是没有的,可是另一种人倒是不少哦。』
『另一种人?』
『这个你以后就明白了。至于来到这里的地球人嘛,虽然很苦,可是在他们眼里来这里是有回报的。我几乎见过所有来这里的地球人。哈哈,像你这样傻得到还没见过。』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用那两片就要干涸的盐水湖瞟了我两下。
『以地球现在的科技水平,难道不能让机器人代替大部分的地球远征军么?
『呵呵,年轻人,你似乎对地球人的科技水平过于自信了。称我们自己为银河系的主人,当权者还为时过早啊。我们生在银河系的这边,你看那遥远的星海中还有无限辽阔的世界呀。人类之间虽然彼此不信任,可是那种信任程度远远高于对机器人的。人类还没有办法完全相信机器人啊。』
『人类,在茫茫宇宙之中,是名副其实的一粒尘埃。』老兵说这话的时候很镇静,简直就像一位圣人在教诲无知的地球人。
『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这里?』
我问这个问题时老兵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的光。『作为军人,你要做的是服从命令,不是问那么多为什么。』
老兵矛盾的言语中有不少破绽,可我一时间还无法理清头绪。
『来吧孩子,过来,让我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情。』老兵显然不想让气氛尴尬下去,所以又笑了起来。
他遵照他的指示躺在一张奇怪的床上。一躺下就有各色的光扫在我的身上扫过。接着,老兵问了好多零零散散的问题。甚至连我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袜子都要问个清楚。我根本不知道他问这些的意义何在。老兵只是笑,其它只字不提。
『你可以走了,今天来这里的人还有很多呢。』终于老兵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天后的一个时间。我问做什么。老兵说让我那天在公寓里等着就可以了。我想不通上级为什么要我来拜会这样一个怪老头。可是他说的那些话我回去思考了良久。服役,真那么简单么?
无聊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在老兵脸上留下一道道沟壑的,就是比刀子还要锋利的时间。现在我仍然能清楚的回想起来那此和老兵的会面。而今天就是老兵所指的日子。
下雨,老兵会来么?还是回家去过节了呢?那天和老兵会面时奇怪的画面又在脑袋里旋转了。
是那种无聊的,关于士兵服从命令程度的调查么。
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我知道过节串门的习俗在这里得到了保留。因为在雨滴敲打窗格的声音之中,我看到了老兵脆弱的身影,和从他身后车里抬出的箱子。
『哈哈,又见面了,年轻人!』老兵的火山又喷发了。
『节日好』我礼节性的回答。
『节日好?呵呵……』
『这……』我卡中了,开始对刚才的唐突有点后悔。
『我说了,年轻人有东西不会,是很正常的事情,要请教,懂吗?』这老家伙开始得意了。
『哦,实在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只是上次听你说,下雨的日子就是节日,所以……』
『呵呵,孺子可教呀。』老兵笑得很可爱,
『我就告诉你把,今天的确是个重要的节日。』
我当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至少我还能读懂手表上的几个数字。
老兵好像是发现了我脸上一丝鄙夷的神色,
『别不信,年轻人,对你来说今天是个节日。』
『什么节日?』我等着老兵告诉我一个有着乱七八糟名字的 外星 节日。
『情人节!』
『噢?』我差点笑出声来。『怎么可能,前辈,拜托,不要拿我来消遣。』
『今天不单单是情人节,而且是只有你过的情人节。』
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地球人,可能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帅而已。上帝当然不会因此而如此眷顾我,连情人节也要为我单独设立一个。因此我当然更不会相信老兵的鬼话,虽然他讲话的时候很努力的装出可信的样子。我疑心他已经疯了。
『好好好。那么这是什么?』我指着他从车上退下的厂房形盒子问。
『自己看看吧。』
在我打开老兵送来的箱子之后,我又一次被默认错误了。
『学者先要会疑。』
『学则需疑。』
这话讲的不错。可是为什么错的总是我?
如果我是台电脑,我确信我的主人要杀毒,或是重装系统了;
如果我是个会计,我确信我要被骂,或是被开除了;
如果我是个律师,我肯定要失业,或是转行了;
如果我是个正常人,那么,箱子里的女孩美极了。
诱惑
童话里王子的吻,
滋润公主的唇,
从此开始的浪漫,打开爱情的大门
慢慢俯下身,静静递上的吻,
是别无所求的钥匙,
只愿
唤醒你沉睡的灵魂
我最初是拒绝这样的方式的。至少在我的意识中亲吻一个陌生的女孩,尤其是很漂亮的那种,是十分过分的举动。我觉得那是有失绅士风度的。这和从小接收的东方教育有关,那些日尔曼人似乎对此颇为反感。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士兵,可这丝毫不妨碍我作为一个绅士的权利。 就好像说无聊苍老的星球丝毫不防碍像这样的美女出现一般。我敢肯定玻璃箱子中的少女样子可以让地球上任何一个自认漂亮的女孩自卑到吐血。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静静的躺在粉红色的玻璃箱底,黑缎子一样的东方女孩特有的秀发在身后叠出奇妙的感觉。
『你吻她一下,她会就会醒来了。否则她会这样沉睡一辈子』
似乎对于一个男生来说似乎留着初吻是一件很白吃且很没面子的事情,所以如果你问,我绝对不会回答。听到老兵这么说,我尽量保持面部表情的平静,同时脑袋高速运转着诸如下例的问题。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女孩是什么身份?难道是老兵的女儿?不像啊……』
『老兵是人贩子?』
『年轻人,我都说了,不懂你可以问,不要发愣啊。』老兵看我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似乎在为我的健康担心了。这种担心是可以理解的。这年头,肯当兵打仗的人不多,敢来这种鬼地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要知道,奉献青春对于任何一种有思想的生物来说都是残酷的。
『前辈,我不懂为什么要她醒来就一定要我亲她,这样似乎不妥哦。』
『你怕她喊非礼?』
我不知怎的,竟然点了一下头。
『哈哈……』老兵的火山又找到了喷发的理由了。我额角的汗珠也掉了下来。我没办法忍受老兵这种轻蔑的笑,他的笑声就像是在笑话不懂事的娃娃去摸水中的月亮的一般。
当我再想说话的时候,老兵的脸已经看不到了,只能看到一团干瘦的身躯蜷缩在地上,像是一只晒干了的蜗牛,还抖呀抖的发出“咯咯”的声音。
『你……哈哈……逗死我了,你说她……什么?』
『我在这里待了几十年,今天还是头一回碰上你这样的……哈哈,你可笑死我了……』
老兵似乎还没有意思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不停的笑,愈演愈烈。我从小一直以为自己是那种只会被有黑色幽默逗笑的怪人。现在我依然完全不懂他究竟在笑什么,只看到他在地上孩子般的捂着肚子打滚。好像我真的有什么地方那么滑稽。自己不笑却能让别人笑到肚子痛,那是幽默大师的风范。可是如果我真的能把他逗成这样的,我一定选错了专业。而事实上并非如此。我清楚我的幽默感甚至比这里的雨水还要少。
我走过去,扶起一颤一颤的老兵。给他倒了杯水。老兵渐渐的止住了笑,只是眼皮还一跳一跳的。脸上红得像烧过的腊肠。
『看来你一点也不知道。』老兵说话的时候还有微微的抽吸声。
『你想想,喝果汁的时候,别人开过封的你会去碰么?』老兵笑得有点阴险。
『她是个生化人。生化人,懂么?不要害怕,你就权且当她是个机器人好了。吻她就是打开生化锁。而且,整个宇宙里,只有你的气息才是她生命的钥匙。明白了?』
『哦……?』这话听起来并不那么容易理解,但我觉得自己开始明白他以前说的话了。
对于生化人我有所耳闻。在地球上我就曾听过,人类正在一颗小行星上研究人造人。据说那是一颗很危险的星球,黑洞缭绕其左右,但却有着浪漫的名字,“海之泪”。它在银河系里一个不明位置。上面有少量的,却是顶尖的人类科学家,他们在一种叫做“基因工场”的研究所里把选定的优秀基因用人类最先进的生化技术合成。虽然我不曾亲眼见过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那是军方的顶级机密。但是,连一个小孩子都能很容易的想象得到那些在玻璃罐子成长,一模一样连身高也不差一毫且没有人性的生化军队。
我看了一眼躺在玻璃箱子里的女孩。我实在很难将那种毫无人性的生化军人和这个小鸟伊人般的美丽女孩联系起来。不过想一想,人类眼中所谓的漂亮又是何等的空虚?美女与恐龙在外星人的眼里是毫无区别的。人类可以在几个小时之内制造出超过地球人口的生化部队,当然有足够的技术制造这种表面看起来无可挑剔的完美人类。
小的时候我曾想过为什么人类不用生化人作为士兵去打仗。长大了之后觉得这个想法很白痴。人类多疑的本性,这在掌权者身上体现得再明显不过的特点决定了人们无法相信生化人的必然事实。他们当然不会给生化人机会组成强有力的军队。生化人有着很高的智慧,甚至有比人类更有优势。超强的视力,简单的感情,平淡的生活,独特的思考方式,无伦理限制……如果生化人有一天能够完全控制人类,那是人类科技的悲哀。人类用自己创造的科技毁灭自己和自己创造的文化,多么讽刺的故事,这又是科幻电影中不可或缺的超级玩笑。
『可是我要她来做什么?』这问题听起来有点白痴,但是我已经问了。
『你来这儿以后是不是有点孤独?呵呵,不用说我都知道。有她陪你情况就不同了。而且,你们年轻人一般都不会料理家务的噢,她可以帮你,像一个关心你女孩,在各方面给你无微不至的关怀。特别要指出的是,她可是军方完全按照你的特点设计的。可以说整个宇宙里再也挑不出更适合你的的人了。』说这话时,老兵还是不住的咯咯笑,那两片盐水湖恨不得挤到一块去。
『……』我当然明白他在讲什么。『往往听起来完美的东西,都不那么实际。军方打得什么算盘,我清楚的很。』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得这股正义感,也许就是在我心里埋藏好久的东西。但在关键问题上似乎本能一直会帮助我明辨是非。至少在老兵讲完的那一霎那,我本能的感觉事情不那么简单。
『呵呵,你说什么?』
『军方会那么相信我们这些地球远征军么?地球引以为傲的天之涯,和这行星上外星生物遗留下来的技术,军方会这么容易交托给我们么?』讲着话时我的确有点激动,甚至忘了对方的身份。
老兵还在笑,可我分明感觉这笑不那么单纯了。
『谁会对一个整天监视自己,而且随时有可能爆炸的充气娃娃有兴趣,不管她看起来有多精美。』
这种美女炸弹论,我在地球读高中的时候曾经向身边的几个男生宣扬过,不过要说真心的讲这句话,恐怕这还是第一次。
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看老兵的眼神,但我感觉得的到他的反应。他的笑声停止得相当突然。我猜我一定讲了某种让他震动的东西。具我所知,能让人作出如此反应的话只有一种,那就是实话。从小就有地球人告诉我,实话是不可以乱讲的,特别是离家在外的时候。否则很可能失去朋友,或者更珍贵的东西。可惜我不太懂得听取这种忠告。所以我很快猜到了说这句话之后的结果。
老兵走了,头也不回,甚至没有说再见。
监视与被监视,这就是文明的地球人之间的无法改变的关系?在生死攸关的问题上,人类的本性又一次让我迷失了作为一个地球人的价值。我愿意就这样为的政府牺牲么?这时候我竟开始怀疑起联合政府招募我们的真是目的了。
又看了一眼躺在玻璃箱子里的生化女孩。在人类无聊的游戏中,至少她是无辜的。
飞吻流星
只有在孤独时,才能听清心灵的回响
即使有人相伴,依然空白苍凉
走过空白的雪原,落下的松针
是绿色的朋友,抽走我眉间的凄凉
她就那样躺在那里,紧闭的双眼和晶莹的唇。光的粒子一颗颗正呢喃着,在她脸上愉快的跳起美丽的舞。我疑心那是哪幅古典油画上的女神,那么自然,和谐,几乎要与周围融为一体。难道时间的精灵都目眩与她的美丽?我感到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我暗自后悔不该对老兵说那些话。否则,事情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决定唤醒她,至少她不应该留在这里。她从来都不属于我得世界。事情就是那么简单,我做了更加简单的决定。慢慢低下头,在几乎要碰到她的脸的时候,我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整个人突然弹了起来。心不停蹦蹦跳着,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被抓到似的。
她轻轻的起身,微微张开的眼睛对着我眨了一下,就像早晨刚刚起床一样。但那感觉是有别于睡眼朦胧的,因为可以从她浅蓝色的眸子中看到某种期待。
『阿星。』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还好屋子里只有我们而已。如果她不是在叫我的话,我猜想,大概是她也叫阿星,或者是相近的一个名字。
『阿星』
『你?』我问。
『不』她微微摇头,脸颊两侧自然弯曲的头发自然摇摆出很漂亮的形状。
『当然是你啦。』
『你认识我?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你哦。』我显然对她能知道我的名字感到一阵愕然。
『呵呵。』
『可以再一次么?』
『什么?』
『再笑一次』她的笑声突然间打断并吸引我所有的思绪去倾听。我对古典乐情有独钟,可我想了好久都没办法找到一种合适的乐器形容她笑声的悦耳程度。那就像是一串每一个都不愿疏忽的音符,音质清澈透明,丝毫不失流畅。从中我分明感到了人类最美好的感情――自信与克制。
『哦,呵呵,你好奇怪哦。一直喜欢听人家笑么?』
这几个明亮的音符,如太阳雨中晶莹的雨滴在润洁的青石板上跌破,溅起的水花带着阳光的七种色彩一闪即逝。如果我可以一辈子听这种声音的话,我一定可以多活几十年。
『哦,我们第一次见面么?』我理清思绪问道。
『是的,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你,但是记忆中我已经和你认识好久了。』
『记忆?』她的话又一次让我寻思老兵的话。监视,爆炸,恶毒的武器。
『你不信,我知道几乎关于你的一切。』她继续说下去,『我连你现在想的是什么都能猜到。』
『噢?真的么?』我有点尴尬的干咳了几声。
『你呀,现在正想着如何摆脱我这个漂亮的监视器和定时炸弹,对不对?』她俏皮的讲着这些话,就好像这些完全不关她的事一般。『我想你是误会军方的意图了,我不会监视你,我的身上也没有什么定时炸弹。』
『你呀,不要总给自己太多压力。别担心,你一定会喜欢我的。』她眉间的调子像蓝天一样的清爽,代表着一颗未受人类复杂感情侵蚀的纯洁心灵。如果我现在不是待在“天之涯“,仅凭这点,我就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可惜。
『哦。』看着她天真的脸,我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处境,只好把话题转开。『你刚才怎么会突然间醒来呢?』
『我不是自己醒的哦。你打开我在“海之泪”上所受的封印之后,我自然就醒来了呀。』
『事实上我并没有……』我忽然间觉得这样讲话不妥,所以没有讲下去。
『哦,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了。地球人的吻,一定要接触么?』她的眼睛眨呀眨的,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这个在她看来似乎奇怪的地球人。
『愿听指教。』我并不是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其实我更加想知道这个生化人的答案。
『吻,不一定要接触,只要对方能够感应到就可以了,不是吗?这可是你自己的理论耶。』
我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即使说过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她似乎一眼就能看出我眼里的疑惑。
『有诗为证
流星夜里流星飞,
流星飞渡好梦追。
飞吻流星千滴泪,
又作流星满心扉。』
她用一种很独特的语气念这首诗,并不时的眨着同样会笑的眼睛。
那是我在高中时胡乱写下的东西,发表在一本我自己都记不起来的什么刊物上。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我为人类的科技能达到这样的水平而感到自豪。看来我有必要刷新“生化人”在我脑中的概念了。她说得不错,吻不一定要接触,即使像流向那样瞬间滑过,哪怕是有时间与空间的阻隔,只要能够感应得到,地球人这个商标似的动作就有其意义了。
其实事情可能并不像人想象的那么糟,有的时候人的感情总会蒙蔽住眼睛。而我现在决定让她留下来。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没有名字,完全由你空格填充,你喜欢叫我什么都好。』
我看着她天真的笑脸,脑袋里瞬间闪过一个名字,“颦儿”。
生化人实在是适应能力很强的一种人。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一直空着的书房,勉强腾出一张床给她。颦儿很高兴的住进去了,并没一丝抱怨的神情。为了保险起见,不管她懂不懂我都嘱咐她一些作为一个文明人类所应该有的基本常识,诸如进我的房间要敲门,衣服穿端正才可以去客厅,我在浴室的时候不可以乱闯之类。她听着,一直眯着眼睛甜甜的笑着,似乎在应付一个又罗嗦又教条却很可爱的老先生。
我道了声晚安就离开了颦儿的房间。窗外的雨依然下着,我在日记本写下今天的最后一句:
『我希望一直按照一种文明,健康的方式去生活,这样不会迷失在“天之涯”的虚幻现实之中,永远不会。』
寂寞的音符
和颦儿相处的日子相当的平淡,至少我自己这么想。每天到军营报道我都是第一个。很多人把我当成疯子。其原因是军营里一点可做的事情都没有,除了每天的例行点名之外。大多数人在报道之后就离开了,回到他们的窝里,继续沉睡。在我看来,这里的军人几乎变成了一种享乐的职业。纪律,毅力,职业道德,统统变成了“天之涯”上的浮尘,随着窗外的雨一失殆尽。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地球上的一切东西都太陈旧了。地球人就像是原始人一样在简陋的条件下生活。讽刺的是,几乎我们中所有人在不久的过去都还是原始人。“天之涯”上有相当发达的电脑,足以满足人的各种感观需求。在他们看来,我整天做的事情,就像小孩子玩泥球一样的白痴。可我很少理睬这些。我依然我行我素,依然独往独来,依然过着自己的生活,写着自己的歌。我喜欢地球的音乐,不论古典乐或是摇滚乐。地球人的语言千差万别,虽然英文一度被标榜为世界语言,可是只要是受过音乐恩惠的人们一定会同意真正的世界性沟通工具非音乐莫属。如果有一天人类真的可以和外星生物进行深层次的(非磁波式)交流,我想那一定是托音乐的福。
早晨,在寂寞的大地上,飘荡起悠扬的金属旋律。悠扬,温润,震颤这寂寞的大地,寂寞的心。纤细而绵延不断的激情,用沉重的心融进去的热情,再涂上一层淡淡的伤感。让金黄色喇叭中跳跃出的音符,来填满这个空虚的世界。体会这美好与珍惜,阅读着文明与失落的文明。所奏出的是诗人的抑扬顿挫和英雄泪水中的铿锵。很可惜,我既没天分做一个诗人,更没有机会扮一名英雄。
我在日记本上曾经这样写道:
残阳飞血处,走来
是孤独的身影。
金色的萨克斯管上,蒙着,
流浪的沧桑。
仰首将思念放逐,也忘却来的方向。
就从此随心所欲的歌唱,
哪怕是永远的沙哑,
哪怕是
来生的失望。
我不知道自己制造出来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子的音乐,恼人也好,噪音也罢,至少对我这种还算保留点地球文化的人来说,音乐简直就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当麻木的大脑再也无法梳理自己凌乱的情绪时,我会倾听这种来自于灵魂的声音。凭着一点点对音乐的领悟,就可以读懂自己的内心真时一面。音乐给每个生命最广阔,最平等的空间,心灵在其中可以放纵翱翔,毫无拘束。只有那个时候才能看到最天真,纯洁的自己。
就像习惯动笔写东西一样,我喜欢音乐,依恋着这片热土。为什么?我在和自己多年的交流中曾经问过无数次这样的问题。如今我所得到的答案是我依然热爱着地球和那里的文化,那里的人。或许因此,我回避“天之涯”上舒适却糜烂的生活,也刻意的回避颦儿。不单单是因为军方留在我心中的阴影,更多的是希望得到自己内心真正的宁静。因此我宁愿每天呆在这冷冷清清的兵营里,写我的文章和音乐,也不愿回到公寓。我根本不想看到颦儿的脸,她的笑容。我不想见到那些让人头痛的东西,那是一种煎熬。这种感觉我没有告诉颦儿,我相信我即使说了她也不会明白。
又是无聊的一天,很晚很晚我才回到公寓。颦儿应该已经睡下了。
『阿星,你回来啦。』颦儿是笑着迎我进门的。
我的目光轻轻滑过她的脸庞,甚至没有仔细看她。
『哦。你还没睡。』
『在看书啦。』风铃一般的声音。
『我看到你的书架上有好多很有意思的书,可以借给我读一读么?我想多了解一下关于人类的事情。』
『可以。看完帮我放回原处。』
『哦,太好了。谢谢你。』
我转身走进房间,合上门。迷迷糊糊的在写字台前坐下来。今天的一切都很糟糕。是我无法改变生活,还是无法改变自己?我的脑子里很乱,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而我确无法预知。已经很晚了,天之涯上的户外照明设备正在在进行一天里的缓冲时间。我又想到了颦儿,她还没有睡。难道是在等我?我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目光中的漏洞。我静静的看着,竟然目眩于自己房间的一切。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冲进心里。这是我的房间么?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的房间会用“脏”,“乱”或者类似的词语形容,因为至少我还是一个唯美主义者。脏乱的环境会让我失去睡眠,学习,甚至生活的感觉。可是如果以现在来比较,我以前一定和住在垃圾堆里没什么区别。
我确信这是来自于颦儿的杰作,前几天我便领教过了。屋子里的家具的摆放大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仔细品味,总能能感觉新的位置不论在使用上,或是外观上都有所贡献。房间的每一个部分加在一起又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要不是对着窗的写字台位置没变,我甚至会坐到地上,或是认为走错了房间。第一天早上叫醒颦儿的时候就吓了一跳,竟以为是进了哪个千金小姐的闺房。天知道她是怎么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把我仓库一样的书房收拾得那么漂亮。不愧是居家型生化人,果然有一套。单单是写字台边,抬手可及的书架上,按照书的规格,大小,内容排得整整齐齐的书列,就足够给我一个惊喜了。更让我惊讶的是,我竟然轻易的在“科学”栏,“宇宙”类,“霍金”排里轻松的找到了那本我前些天花了几个小时都没有找到的《时间简史》。看了一会,体会着这个你x年前对宇宙大胆的预测的物理学家倒是真的说对了一些东西。突然感到腹中空空。四下一望,在离我不远的一个橱柜上用英文写着“food”。我从里面找出点干面包和一些食用水准备进行简单的晚餐。入口的香精在舌头上精灵一般的翻着跟头,稳定的提供着各种各样的味觉刺激。
————咚,咚,咚
『阿星,我可以进来么?』
我打开门,看见颦儿站在门口。
『有事么?』
颦儿点了一下头。我示意她进来。
『还没有感谢你呢,屋子整理得这么好。真的很好,谢谢你了。』我想我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是笑了,因为我同样看到了颦儿脸上绽开的笑容。很漂亮。
『哦,没什么。是我应该做的嘛。』
『那么说说吧,有什么事情么?』我说。
『是这样的。我觉得这里的食物一定很难吃,只有面包,水和香精。』说到这里的时候,颦儿顿了一下。我感到她的目光扫我的眼睛。然后她轻轻的说:『我其实是……希望……希望和你学一些人类的烹调技术。』
我心里暗自发笑,公寓的食物供应可真是失败到了极点,居然连生化人都开始抱怨了。其实我的确是会一点烹饪的技术,只不过是可能过惯了这种生活,没有心情,也没有激情去为自己做点好吃的东西。想想在地球上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圆桌边进餐的那种其乐融融的感觉,毕竟已经无法奢求。人到了无所需要的时候往往就会停滞下来。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点自责自己的行为。整天留颦儿自己呆在家里,这等于是将自己的寂寞又转化为他人的孤独,虽然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这么做依然有愧于良心。她一定是在这里这无聊了,想找点事情做。我一口答应下来。
『这样好了,我每天晚上教你一道菜,有时间就自己练习。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好么?』
『好呀,好呀!』颦儿高兴得又蹦又跳。
『徒儿在此拜过师父。』颦儿站起身来对我盈盈一拜。她似乎并不懂得人类的“拜”也有好几种,而她选的那种与其说那是拜师,倒不如说像是拜堂。
『免礼,免礼。』我除了想笑之外,实在很难形容颦儿这种蹩脚的拜师方式。
『那么,现在回去睡吧。』我说。
『不准赖皮哦。』
『我以师父的名义保证。』我笑。
『噢,好吧,晚安阿星!』
我这么说着,其实我并不认为颦儿可以学会人类的做菜方法。与音乐相比,做菜虽然并不那么冠冕堂皇,但要追溯起历史来,吃的文化竟是任何文化的基础。如果她真的可以学会的话,大概就可以领会人类文化的真谛了。
情人宾克
一点苦涩的,是海水
十分苦涩的,是咖啡
更加苦涩的,是眼泪
这天,兵营里突然热闹起来了。不知为什么,那感觉就像是空荡荡的平原突然间冒出来成片的野草一样。这也不是坏事,至少可以减低一下我对孤独的依赖。军方以往是不准士兵之间单独接触的。他们冠冕堂皇的说这是培养单兵作战的必要手段。可是只要是有点智商的人都明白军方打得什么算盘。可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又能如何呢?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收到指挥官发给装在我手表里的接收器中的信息之后,我便遵照指示到达这里的。这些当权者,来这里这么长时间,除了收到那些该死的 信息条之外,我连指挥官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很悲哀,可能连我死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谁而死的。
走进这个似乎废弃了几百年的仓库,黑漆漆的走廊里,斜着几块破烂不堪的门板。走进里面,是一个同样昏暗的小屋,开在高处的小窗子里只透过一点点光,照亮着对面墙上的一幅迷迷蒙蒙的画。一团黑乎乎的不祥之物占据了画面的绝大多数地方。那种乱七八糟的景象足可以让任何一个意志薄弱者神经错乱。
我使劲的眨了几下眼睛,试图挤除从刚才那幅画上沾染的晦气。仔细的看了一下周围,我惊奇的发现屋子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数了一下,整整有11个,都像塑像一样安静,在黑暗中我甚至看不清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但基本上可以从他们坐着的姿势上推断出他们的面部表情。比如,做在靠门边上的铁桶上的那个,应该有着一张沉郁的脸孔;躺在地上的那个有点胖的那位应该是闭着眼睛的,或者满目狰狞的咬着嘴唇;旁边一把椅子上,那个正用刀子刻着什么的家伙,应该是恶狠狠的盯着手里的刀才对。他们的动作从我进来之后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我想军方的措施已经得到了最起码的证明。但是一种紧张的气氛像魔鬼一样的在死寂一般的屋子里游荡开来。我知道已经或是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片光柱从地面浮起。一个女子的形象呈现在每个人面前。照亮了大家变了形的脸。
『J组的各位队员们,我是Riona……』
……
筋疲力尽的回到公寓。我回想着今天军营里的一幕一幕。
『阿星,我可以进来么?』我没有回答。
『阿星,怎么了?』我听到颦儿的声音里带了点焦急。我是最普通的地球人, 即使是在伤心或是快要死的时候都一样。
『我在。对不起,刚才睡着了。』
『我还以为你想耍赖呢。记不记得答应我什么了?』颦儿的笑容似乎很轻易的就可以拂去我心中的尘土,在她的面前,我的一切秘密都显得毫无意义。那么好吧,我投降了。
『我当然记得,跟我来吧。』
就这样,颦儿一蹦一跳的跟我进了厨房。这里厨房变成了课堂。而我有幸第一次作为导师指导学生。而且我的学生很好,很听话,很努力。可她的功课却一直没有办法让我满意。这让我想起了中学时代的我,也似乎从没有拿出让老师满意的成绩,区别是我讨厌按规矩办事。而这却不是颦儿做不好菜的原因。
最开始的几天,我告诉颦儿去超级市场卖一些“快速食品”,在微波烤箱里加热来吃。这样的办成食品虽然味道不佳,但我至少还可以吃下去,可以让颦儿先有点成就感。后面我开始教她做最简单的地球食物。比如荷包蛋,宫保鸡丁这类容易上手的食物。
可惜第一天我就差点惨死在颦儿毒辣的放糖技术上。且不说颦儿糖盐不分,就是放糖也没有整瓶倾城出动的。有一点颦儿是值得表扬的,她做的东西第一眼看上去总是很漂亮。她一定是很注意我烹饪时的处理手法,就连煎鸡蛋她也会数我每次用的时间,然后去求平均值。可是吃起来……咳,其实我并不怪她,只是不论学什么菜这加调料对颦儿来说总是过不去的天堑。连她煮的咖啡我喝起来都会多加小心,生怕喝下的一口就再也起不来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在调料量的问题上颦儿似乎从没有恰到好处过。
有时,我禁不住由衷的感叹道;“something looks good may not necessarily tastes good.”颦儿听我这么说并没有生气,只是很不好意思的站在我身边,在我边抱怨边艰难的咽下那片荷包蛋时,不时的小声说对不起。
颦儿对我的烹饪技术可谓佩服加羡慕之极。她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我如何将一块茄子和猪肉变成香喷喷的“紫扇飘香”,又用鸡肉,柠檬和西红柿变成“橙汁煎鸡”,或是让铁青着脸,张牙舞爪的蟹子满脸通红,服服帖帖的躺在摆满水果的盘子里。这一切在她的眼睛里都像变魔法一样神奇。我在她眼里简直成了中世纪传说中的杀龙魔法师恩利斯。只可惜,他能屠龙,而我只能切螃蟹。
我有时在想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教一个根本不可能学成的徒弟呢?可能根本上就是我想要给自己一个理由记起我在地球上的生活吧。这就像是一种倾诉,当一个人将心底所有要说的东西统统倾诉给一个人或者只是简单的对着自己讲出这些话的时候,就会轻松很多。或许为此我要感谢颦儿。谢谢她给我一个倾诉自己的机会。这样的朋友无论在宇宙的哪个角落都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自从兵营那天的变故之后,我每天都早起晚归。我不是躲着颦儿,而没办法。兵营的变故我从来都没有和颦儿提起过。她会怎么说呢?她会明白人类到底为什么而战?为什么呢?其实,连我都不知道。
我仍然这样生活,每天精疲力竭。颦儿曾经问及过我手上的伤口。我说是自己不小心。可是只要是个地球人都会明白,那是匕首留下的刀痕。不论我在军营的生活怎样,每晚教颦儿做菜总是我一天中最高兴的一段时间。有的时候,我对颦儿会有点刻薄。一次,当颦儿一而再再而三的将盐当作糖加到烧排骨上时,我竟然生气的吼了起来。当我的眼睛接触到颦儿委屈,难过,却无能为力的目光时,我开始问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我竟然忘记了颦儿不过是一个生化人罢了。这样对待她太不公平。
自那以后颦儿似乎学得特别认真,每天回来我都能发现厨房里堆着无数半成品和成品。我相信当我在军营里面受苦的时候,颦儿也一样在努力。我不相信上帝,但我相信真正意义上的上帝就是自己本身,当一个人的努力可以感动自己的时候,那就是成功的时候了。我和颦儿都是这样。
那天晚上,虽然颦儿有意劝我不要逞强,可我执意用缠着绷带的手继续教颦儿做菜。原因很简单,今天是最后一课,颦儿已经学会了我教给她的所有菜肴,我也得到了破格提拔。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今天可能是我在“天之涯”的最后一个晚上了。从我被破格提升为少尉的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当然,我仍然没有告诉颦儿。
『颦儿。』
『嗯?』
『你学了这么久了,今天就是最后一课了。』
『你是说我可以毕业了么?』
『还没有,今天要教你的是最难学得一道菜了。』我说,『这道菜是地球上的“颦儿”教给我的,我只能示范一次哦,所以你要看好。』
『收到。』
『这道菜的名字叫“情人宾克”。』
『“宾克”是最有魔力的材料,他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做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亦可被赋予各种各样的味道。其可塑性就如同人类本身一般。』
『嗯』
『宾克切成大小相等的边长为2cm的正方体,放入蟹壳内,加入胡椒粉,芝士粉,奇味粉……』
『好像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地球小孩子在课堂里上学耶。』颦儿开心的望着蟹壳里的一块块宾克开心的笑着。
『在平板锅上面倒少量油,直到冒烟为止。』
『嗯』
『淹好的宾克放入锅内,并用翻勺不停的让宾克在铁板上滚动,这样可保持宾克不会在高温下烧焦。』
『的确很难耶,翻勺的力道打一点宾克就会粉身碎骨了呀。』
『……』颦儿的这句话让我的脊椎扫过一丝寒气。
『注意时间不可以太短,否则太生,也不可太长,不然太老。要恰到好处。』
『哦,恰到好处,实在很不容易耶。』
『……』
『这样就可以了。』我将裹着香喷喷热气的宾克盛在玻璃盘里。
『加一点绿叶的自然,加一点蟹肉的克制,加一点柠檬的活力,再加一滴……』
『什么?』
『一滴而已』
『什么呀?』
我递给颦儿那瓶东西。颦儿放了一点在嘴里。看着她的脸,我愣住了。一滴泪落在那盘晶莹的宾克上。
在那时,我想我终于明白了颦儿学做菜的真正目的。是我太笨么?
『阿星……怎么了?』
『不……你可以不必再学了。』我低下头。
『哦……阿星是怎么回事?』
『颦儿,谢谢你。可惜。』
我独自回到房间,合上门。独留下颦儿呆呆的看着那盘宾克。
银河的那边
奔腾跳跃,心中的热血
冰冷的剑锋上映着英雄不悔的面容
当火舌与杀戮泯灭了文明
让我如何向子孙们说
我们是银河系最高等的民族
从公寓上硕大的天台上望去,头顶上漆黑的天穹笼罩在一片神秘的色彩当中,无数的星星在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光辉。看上去是如此朦胧,又连成一片,似乎是作为整体,而不是单单作为个体而存在。银河本身就有一种艺术美,是整个银河系生物可以共同欣赏的。
无论什么时代,星空永远是大自然最迷人和最令人敬畏的一片空间。我相信,任何一种拥有高等文明的宇宙生物——都会把仰望星空当作一种心灵的依托。N个世纪之前,地球人古老的祖先们就喜欢这样仰望星空。星星对他们来说,几乎代表一切。生命,雨水,祸福。我不敢肯定在那时对于繁星的幻想是否远远大于其实际价值,至少在他们冗长的关于星河的史诗中,地球人开始学习并懂得开拓这片宇宙。这也是为什么我今天能够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在“天之涯”上,我相信每天都有很多人都花去好多时间望着这片星空,妄图得到某种顿悟。那简直是可笑的事情,天才和宇宙比起来简直渺小的可怜,人类根本没有福气破译宇宙的迷局,也许永远都不能。如今在地球人眼里,星空已经不那么浪漫。一颗行星代表着资源,财富,殖民……还有血腥的屠杀。在当权者的眼里,一颗行星不过只是人类占领与殖民的一个小小的缩影而已。而在我的眼里,他们,正残酷的吞噬着我儿时对星空浪漫的憧憬。确切的说我也是帮凶之一,我并没有理由指责别人。我永远无法预知会在下一个行星地上遭遇什么——不管它现在看起来有多么美丽多么迷人。
就要踏上征途的战士的内心绝对不会比在忧愁中的诗人要好过。我们也是普通的地球人,再普通不过了,也许会有一点帅而已,可是如果我在下一次战斗中死去了,谁会记得我呢?连一席埋骨之地恐怕都难以找到吧。
征途是摆在战士面前的迷津之路……
身上陡然一热,感到背后有双手的温柔。
『这上面很冷呢,多披件衣服吧。』
我转过头,碰到颦儿柔和的目光。
我紧了紧她披在我身上的衣服,心里竟有莫名的伤感。她知道了么?在她的眼睛里仍然是一派天真烂漫,丝毫没有伤感的色彩。这也难怪,她不是地球人自然不懂地球人复杂的感情,我现在的样子再她眼里一定十分神经。
『阿星,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你眼神好忧郁哦,在想你在地球上的那个颦儿吗?』她坏坏的笑着,似乎故意缓和我的情绪。
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何况语气很奇怪,有点生硬。完全不像是地球人的对白。倒是很像台词没有背熟,且初来乍到的少女演员。要不是刚才心情那么沉重,或许我会向她演示一遍在我的星球上这话应该怎么讲。
『你好像经常来这上面看星星哦。能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么?』颦儿眯起眼睛,愉快的看着我。她对于地球人古怪行为的好奇是可以理解的。
『我站在这里,就像是处在无底深洞的边缘, 像一只蚂蚁站在的一口大水井旁, 透过圆形的地平线仰望无尽的星空。我看到了一切,又什么也没看到。』我缓缓的说着这些话,如果说我的一切都在颦儿的记忆里,那么对于宇宙的的感情似乎也在我的生命没有开始前就在记忆中早早生根发芽了。
『……』这回轮到颦儿沉默了。
『是啊,我们或许可以征服一个星系,但绝对无法征服整个宇宙。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在几亿年前就已经形成,包含着数千亿颗星辰。而我们,与广阔的宇宙空间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星,你在说什么呀……』
颦儿当然不会明白我的意思,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快乐的生活了。
『颦儿,如果我去了银河的那边,然后就不再回来,你会怎么办呢?。』我试探着说出心里的话,看着颦儿的反应。
『真的吗?。』颦儿丝毫看不出我认真的样子,仍然笑得很可爱。人类的笑是可以传染的,我发现在地球人与生化人之间也有着同样的反应。看着她的笑容,我的心也轻松好多。
『如果我真的离去,不再回来呢?』我笑了,开玩笑似的问她。
『……真的?你真的要走么?』
『是的。必须。』
『……』顰儿转过身去,若有所思的望着洒满银光的黑幕。
『你不会有事的。』
『噢?』
『不然,那个时候我会被送回海之泪,在基因工厂中化为灰烬。』
『阿星,没有你,我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颦儿在讲这些话时语气是很平静的,竟有点像是自言自语。手仍在不停的搅拌着一杯咖啡。热气在她的脸上凝成晶莹的光。如果不知道她是生化人,我甚至会相信是少女的害羞托起面她颊上的红晕。
『所以,答应我,你一定要回来。』
颦儿端给我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谢谢。』
接过杯子的时候,我分明在她的柔和的目光中看到期许的神情。那种闪过眼角的光,是只有人类才会有的细腻的感情。那是什么?又是为什么?
『在冰冷的天台上能喝道这样一杯咖啡实在是一种享受啊。』我笑着,自言自语。算是对颦儿努力的一种称赞吧。她煮咖啡的技巧的确进步很多,可是人类总是不习惯当面称赞对方,更不习惯将最真实的感情流露出来,这些生化人永远都不会明白。这正因为如此,作为地球人的我活得很累,颦儿反儿很轻松。
这咖啡让我想起了地球上的家,祥和安宁,没有战乱,没有杀戮。用匙蘸了一点送至舌尖,苦了点。但我依稀已经可以感觉到原始咖啡淡淡的芳醇。
『少加点咖啡,味道会好些。』我笑着说。然后将咖啡一饮而尽。
『噢,我记住了。』见我都喝下了,颦儿开心得拍起手来。
『一定要回来哦。』
在地球上,听过了太多的别离的赠言,生离死别也好,幽幽艾艾也罢。颦儿那一席话,让我回味了良久。世界上还有什么比需要更加真实的呢?她对人类的世界还懂得很少,没有人教她做菜,没有人陪她聊天,独自一人的生活会空洞得如死灰一般。我更难以想象她完美的脸在基因工厂里化为碎片的样子。
任何懂得欣赏美的人都是为艺术家,不论他们的肤色,星座,血统。他们共同的意愿是保留并欣赏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那么为此,至少我要活下来。
涂血的死域
火枪利剑
无法阻挡背后的森然
当低沉,高亢,宏伟的声音
都不再响起的时候
只有恐惧在寂静中蔓延
我们现在已经向银河系的另一端进发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星球,什么样的敌人在前头等着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试图用电波和它们取得联系,可是毫无结果。几个探测机器人也在落地之后几分钟就石沉大海了。因此,统治者确定,那个星球上的生物是邪恶的。
『杀光timeless上所有邪恶外星生物。』指挥官重重的咬着舌头。
外星殖民是地球人口膨胀导致的必然结果。作为一个地球公民,我居然开始怀疑到底是为什么而战,保卫银河系的和平还是相反。殖民,什么时候都是个血腥的字眼。
穿过结冰层,我们终于看到了那颗被人类叫做TIMELESS的星球。一颗血红色的行星,看起来像是布满血管的眼球瞪着整个宇宙。冲锋部队很快降落在了timeless黑紫色潮湿的表面上。这很难想象这颗如肮脏的马桶一般的星球上会有智能生命存在。那是“天之涯”上远程探测器锁定的在该领域内生命最为活跃的一颗行星。那究竟是什么,我完全没有思路。
两个下士在我身边挥舞着指示灯,蓝紫色的光环照着他们铁青的脸。在他们的指引下,运输舰靠了进来。我站在一旁呆呆的看着这些和我一样从没有打过仗的新兵,曾听到过一些老兵在暗地里偷笑,说只有新兵才会不怕死的冲锋,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叫做地狱。
几声沉闷的响声过后。两台笨重机器人被卸了下来,这些黝黑发亮的铁甲巨人似乎也对这个星球相当陌生,他们胸前的指示灯慢慢闪烁。轻微的放气声和高速马达在我身边响起,我清楚的看到机器人的腿部液压气筒排出气体,象是轻叹一样。这时叹气还为时过早。在战斗之前人们往往抱着积极的态度,这么说机器人似乎更理性化一些。它们开始大步来回兜圈子。辅助臂上的机枪管和等离子激光发射器也跟着一上一下。
每个士兵都是单独存在的,指挥者称其为单兵作战平台。我们统一受停泊在结冰层外的总指挥飞船调遣。一队队的士兵穿着特制的合金铠甲,在湿漉漉的大地上平铺开来。背后的枪都擦的雪亮。枪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唯一工具,和强盗一样。
根据总指挥舰传来的指示,我们进入了指定区域。之后,各队就分别依据指示进入各自的管辖范围执行搜索任务。原本浩浩荡荡的部队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整个气氛转变得特别快,不久我发现只剩下队里的十三个人在一起了。我们以前见过,在兵营里那个恐怖的小屋。可这丝毫没有让我感到一点亲密。我们在分不清是泥是水的湿地上顽强的前行,头盔上的监视器扫描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角落。其中一个队员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和一般士兵完全不同的装束,从上到下都是清一色的银白。在这样昏暗的空间里显得十分耀眼。我见过她,也是在那天。我们看到的是她传送过来的立体影像。还记得她说她叫Rinoa.,也正是从那天起开始了我的恶梦。
『她是人类么?』我推推身旁的一个战士问道。
『医疗兵,是个生化人。』
Timeless的地形远比我们最初预想的复杂。连绵不断的高地和水滩,还有不时吹来的极为强烈的湿气,这些都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困难。泥水铺天盖地而来,打在头盔上都当当作响。很难想象摘下头盔我们能在这里坚持多久。难道这样的星球联邦政府也能用来做殖民地么?连这样的星球他们都不放过。
无法继续行进,我们只好在一处避风的山谷里暂时建立一个临时基地。每个人都坐在热暖装置周围,像是一群在大风中迷路的孩子围绕着一个火炉。很安静,似乎每个人都不愿说话,每个人脸上浮着的极为凝重的忧虑就显得尤为浓重。大家考虑的都是一个问题:否能活着回去。这时只有医疗兵是活跃的,她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样子,反而灵活的穿梭于士兵中分发着备用疗伤药品,认真的检查每个人盔甲的氧气供应系统。她没有人类对于死亡最基本的畏惧,这是一种福气。我拍了拍头盔,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少尉,我可以检查一下你的氧气瓶么?』
我望过去,这个生化人眉目间的感觉竟然和颦儿有惊人的类似,我甚至怀疑她们体内有着某种同样的基因。至少样子上她们漂亮是让地球人难以相信的。
我转过身,打开背后的铁盖,里面是两个手掌大小的金属瓶子。
『很好,没有问题。这是你的止血药和求救弹。』医疗兵笑着递给我一包东西。我随手放在身后的口袋里了。
『不要那么随便,这些可是能救你命的东西!』医疗兵笑着说。
我发现她和颦儿在笑的时候有很大差别。她的笑有点公式化,那根本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罢了,是没有附带任何的感情的。
『长官。唯一能救我命的是这个。』我弹了一下手里的枪。
『呵呵,你叫什么名字?』
『乔星。长官』
就在我和Rinoa谈话之际,远处忽然间传来一声嘶力竭的喊叫。一时间每个人都拿起武器紧张的盯着远处。那是个慢慢靠近的影子。依稀可以辨别身高不足一米。
『噢!不!』Rinoa冲了上去。
我一把拉住她。『长官,危险!』
『他是我们的人!』
Rinoa这句话让所有的队员都愣住了。生化人有比人类更好的视力,这点是不容置疑的。 让大家震惊的是那个被Rinoa扶过来的人。他的样子实在是叫人难以直视。那已经不是人了。他显然是凭着莫大的毅力才支撑到这里来的。他的后腿已经完全没有了,只剩下一些碎肉在身体后面拖着长长的血丝。黑漆漆的我看不清楚地面,不知道他究竟流了多少血。不过从他头盔巨大的裂缝中,我依稀可以看到泥水中他那漂白了一样的脸。和脸上黑色和血红色交织的伤口,
Rinoa迅速的给他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慢慢的,他缓过神来。
『快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战友们的摇着他的身体,叫着。
『啊……,死了……全都完了……,B,D,F三队的的人全都死光了。这是个邪恶的星球,是地狱,你们快逃,快逃……它们来了,快!』他惊叫着。他那张扭曲的脸正告诉我们恐惧正在吞噬这他的灵魂。
『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啊?快说啊!』
『啊……好多虫子啊,好多……好多……啊,在天上,都是,什么都看不到了,都是虫子!。』他狂喊着,试图想挣脱痛苦,马上又昏死过去了。
Rinoa摇摇头,将他平放在地上。
此时战士们眼里的恐惧几乎在同时扩散开来。
喧嚣声止了,每个人蹲在自己的防御位置上,我无法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们的姿势上来判断,他们一定非常紧张。我又移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不知不觉中麻痹了。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了。外面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在两个小时前我们就与指挥部失去了联系。情况变得糟透了。我们不敢走出这个山谷,至少它现在还是安全的。我把盔甲的外部拾音器声量调高,又把通讯频道检查了一遍。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整屏幕的红点正冲向我们所在的位置。
『那是什么呀!?』几乎是同时,潜伏在各处的战士也喊出声来。
一时间,似乎整个大地都在震动。远处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黑色生物潮水一般的飞快涌来。它们近了,我无法看清他们的全貌,好像是爬虫一样的生物,发出来自地狱般的声音。身后的机枪声响了,我也按下了扳机。顿时,整片大地都暴响起震动和挣扎的声中。
我的机枪枪口追着最先冲来的一只爬虫,它灵活的四处躲闪,但是无法避开我的子弹,终于在离我仅有数米远的地方,它靠着冲力向前支撑了几步便倒下了。身旁的Rinoa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我回头看到一个战士正在用机枪对准一只朝他冲上去的虫子猛烈攻击,另一个队员正在从侧面射击那个家伙,它坚硬的甲壳在子弹的高速撞击下迸裂然后四散落地,紧接着就被无数子弹射穿身体。它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发出短促凄惨的声音,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战斗一旦开始的时候,就很难停下来了。在我们枪口疯狂喷出的火舌之前,爬虫体内绿色的液体在狂卷的湿气中漫天飞舞。那些液体打在我们的盔甲上,头盔上的夜视玻璃已经很难看清楚前面的情况了。 背着粗壮的燃料桶的下士,高压火焰持续不断地从他们的枪口中喷出,这些爬虫的鳞甲在他们的火焰下迅速炭化焦黑,然后蜷曲,最后爆炸,几只满身是火疯狂的在地上打滚。
远处,坦克的炮声,机枪声和喷气发动机的尖啸声渗入我的耳朵,连成一片。血在天空中飞散,撕裂,爆炸,灵魂恐惧的嚎叫瀑布一般冲击着我精神的防线。
难道这就是地狱么?
血洒天涯
『我们的援兵来了!』几个战士兴奋的叫着。
可是爬虫的数量实在太多。我看到一个队员被几只冲上来的爬虫扑倒在地,他的身躯仍然在挣扎不已,然后更多的爬虫又冲上来咬噬他的身体,他整个身躯也随即变成一大团粘连的血肉。我前边的几个战士已经被几只爬虫包围了。其他几个也在苦战之中。我用机枪狂扫着那些可怕的爬虫,一只背后有短翼的虫子飞起三米多高一下子砸在我的身上。我用机枪顶住它脸盆一样大的嘴。前胸能清楚的感到它的利抓在我的盔甲上猛抓着。我抬起腿猛地向它的后腿踢去,鞋子上防滑用的倒刺狠狠的划出一道血的印记。它后腿无法站稳,身体向后倾斜过去。我用枪托狠狠的向它的脑袋猛击过去。每一下都伴有飞溅的血液,和爬虫凄惨的叫声。我的头僵硬了,机械般挥动着手上的枪。直到爬虫翻死过去,不再动了为止。
扣动扳机,又一对爬虫脑袋崩裂惨死过去。我救下一个已经负伤的士兵。他被爬虫锋利的前鳌砍下了整条胳膊。
『快走,我们要寻求支援!』Rinoa跑过来,一边对受伤的战士进行治疗,一边对我说。
我架起伤兵。Rinoa开启身上的隐形盾,这样虫子就没办法看到我们了。我们向着炮声传来的方向奔去。往回望了一眼。基地已经淹没在血腥的虫海之中了。
跑出那地狱一样的山谷,是一块颇为平缓的湿地。然而我们眼前看到的景象更加惨烈。
不远处,机器人脚上的笨重气动轴被爬虫的连续冲撞弄歪,紧接着是几声机器人机枪的沉闷声音,它终于消灭了脚下的虫子,歪歪扭扭地拖动着失去功能的右支撑腿向前行进着。但是几只更加高大的虫子马上就冲到面前,把它们的绿色黏液喷到了机器人的胸甲板上。我看不清具体情况,但是可以想象得到那些带有强烈腐蚀性的东西浇在钢板上发出的声音和腾起的白雾。机器人的身体向后趔趄了一下,随即右支撑腿断裂倒在地上溅起足有一米高的血水和尘土。它的黑色身体在地上蠕动着,右腿断裂处迸发出电火花。然后就被汹涌的虫海践踏过去。
突然我发现一些东西!
『它在我头顶!』我惊呼道。我调整了一下镜头,将视线的焦点慢慢的集中在目标上。它在极高的地方,可是我知道,它在慢慢移动过来。开始只是一个黑点,慢慢显示出清晰的轮廓,慢慢的,我看见了,那是一种身上长着触手的飞行体。按比例计算,它大约有100米长,不像是我认识中的飞行机,因为它的飞行,是滑行一般的缓慢。
一片大片黑云在后面飞快的移动着。几乎笼罩了整个天际。
『天哪!那是什么呀?!』
那根本不是什么黑云,而是满天的飞虫!它的体积太可怕了!我怀疑人类所有的银河巡洋舰加在一起也难以摧毁这么多的飞虫。他们身上附着的绿色黏液在星空的映称下显得格外明显。
『看来我们是没有希望活着回去了。』伤兵叹了口气。『在这种情况下,总指挥舰不可能下令巡洋舰队犯险救我们出去。』
『情况不一定那么遭,他们可能正在等待时机。所以我们可能要多等一会。』我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别人。至少在我的眼中,地球人还是在乎彼此的生死的。
远处又响起了坦克的炮声和爬虫的尖叫声。头盔内的图象清楚的显示着他们正在向这个方向移动。
那些可怕的爬虫,根本没有任何畏惧的意思,他们丝毫不在乎面前的炮火和子弹,只是顽强地向前进攻。它们似乎天生不懂得什么叫做疼痛,只有疯狂才是流动在它们身体里的真正血液。那些被坦克炸得支离破碎的躯体仍然死命的啃咬着坦克的高强度金属外壳。原处有小山一样的怪物笨重的移动着,它们掀起的泥浆,巨浪一般的向四周溅开。我们眼睁睁的看着庞大的坦克群在这些巨兽的撞击下分崩离析,变成一片火海。
『噢,不好,隐形盾没有能量了。』Rinoa颤抖着声音说道。
一瞬间,两只三米多高的虫子冒着炮火冲到我们的面前,挺起身体,绿色的黏液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我知道,我们已经不得不拼死一战了。我一把推开那个伤兵,顿时感觉身上一片灼热。我迅速瞄准其中一个的腹部开枪,爬虫的身体马上萎缩下来,瘫软在地上蠕动个不停。我朝它的头部又补了几枪,它的身体马上化成一团肉泥,向外渗着绿色的汁液。另一个转身就跑,我们追上去。跑了一阵子,那只虫子消失在了一片水滩前。
『那个该死的畜生去哪里了?』
突然,伤兵发出死心裂肺的惨叫。我回头看去。之间从地下冒出的毒刺,整个贯穿他的躯干。鲜红的血一下子从眼睛和鼻孔喷了出来。
『有埋伏!』Rinoa惊叫。
我用机枪狠狠的扫射地面,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从地面上仍旧突然窜出无数一米多高的毒刺,上面鲜红的血迹还没有干。不知有多少士兵死在这畜生的毒刺下。
『快跑!不能让这个地下的恶魔有机会判断我们的位置。』我大声提醒Rinoa.
Rinoa脚边的血水里突然出现一片圆晕。
『危险!』我猛扑过去,一把推开他.同时,胸口袭入一阵彻骨的寒冷。一时间,我的大脑近乎要崩溃在折断脊椎般的痛苦之中。
『星!……你怎么了!』
『你要活着回去呀,你要回地球去!』Rinoa用近乎哭泣的语调喊着。
血迷糊了我得眼睛,朦胧中,Rinoa的脸变得像颦儿一样亲切。
『是的,我一定要活着回去。我答应过颦儿的。』我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怕停下来自己的大脑就会失灵。
从Rinoa的惊叫声中,我知道一定又有无数的爬虫冲过来了。不要说是爬虫,即使是最弱小的敌人都能将我们至于死地。此刻,我已经可以清楚的听到虫子靠近的声音了。然后是Rinoa机枪的扫射声。
接着
_______轰
一声巨响之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Rinoa! Rinoa!』我狂叫着,双手在周围摸索。
『不!』
我碰到了被炸破的盔甲碎片。我知道一切都太晚了。Rinoa一定是引爆了医疗兵盔甲上的自爆炸药。是为了救我么?生化人……
就在我即将闭上眼静的时候,一片巨大的黑色影子在宇宙中探出头来。这影子占据了整个天空,好像是一个真实的海市蜃楼,蜿蜒而一望无际。我想起了我一生中看到过的所有壮观的物体,但是没有任何东西能给予我现在的感受。我无法相信我面前的这个东西是一个人造物体。它太庞大也太壮观了,没有任何东西能与之相比。慢慢的从云的边缘泄出一线极度的光,虽然只是一丝,可是我感觉它将全世界照亮了.照亮这个充满腥臭的人类和爬虫血液的地狱般的空间.
生死轮回
我不断醒来,又不断睡去。
生生死死的迷离。
在血与泪的痛苦中我继续,
再次的沉沦,还是
在星空中苏醒。
半梦半醒之间,我看到了老兵枯瘦的脸,听到干枯却很亲切的声音。晃乎之中,我依稀看到了Riona的影子,她和我说了些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觉得她的脸在溶化。我在天堂了么?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白云之上并没有天堂存在,只有无边的宇宙。即使有天堂恐怕上帝也不会让Rinoa去吧,上帝会说,“你不是人类,你不属于这里。”我还懂得什么叫无知,什么叫幽默;我还懂得思考,懂得自嘲。那么,我还活着!我明确的告诉自己,所以我尽力睁开眼睛。一片刺眼的光亮之中我看到了颦儿,还有张开大嘴哭泣的老兵。
回到自己的公寓,我一时间还没有办法走动。还好有颦儿细心的照料。那段时候让我完全抛弃了对颦儿所有的成见。一个人类有可能像颦儿这样对另外一个人付出么?我所能想到的只有我的父母亲人。一样的,颦儿的付出是没有理由的。
一日三餐,我不知到她在厨房里试了多少次,打碎多少鸡蛋,害死了多少条被她当实验品,品尝她厨艺的可怜的金鱼,才得以为我端上来这样入口亲切的饭菜。我看得见她手上的刀伤和烫坏的痕迹。她其实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些。根本没有必要。她不过是一般的居家型生化人,完全没有变成人类的希望。我也不是王子,没有改变她一生的吻。也正因为如此,她所做的一切显得更不平凡。
从回来到现在我们一句对话都没有。我知道,颦儿是不想让我说话牵动伤口。为了给我解闷,她竟然每日都写一些小诗给我看。虽然一些略显幼稚没有深意,另外一些却十分清新明丽,让人眼前一亮。就像颦儿脸上的微笑一般真诚,透明。
我每日的痛苦都在这样愉悦的气氛中加速减少。我从心地里第一次抛弃所谓艺术家的孤独,接受来自颦儿的关怀。人类的卿卿我我,缠缠绵绵,多多少少亵渎着传说中神圣的爱情。甚至到现在都没有人能够的给其下个准确的定义。作为一个地球人,我同样不敢将我此刻单纯的感情归置与此类。我唯恐换上另外一个词都会亵渎这种更加纯真情感,所以只有友谊。却细腻很多。完全透明的,24k纯真的。
我可以微笑着看着颦儿的笑脸,快乐的生活在颦儿的快乐之中。我的伤好得如此之快,快得让我无法想象。我第一次下床走路,并接受来自颦儿轻轻的拥抱,她怕碰疼我的伤口,而我怕碰坏友谊的水晶。我的指尖在她淡紫色茉莉香味的发间滑过,并在她的耳边轻轻说,谢谢你,朋友。
我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相信她也同意我所说的。
颦儿曾经和我说让我带她去地球看看。我问为什么。她说书上对于地球的描写是那么美好。我不忍心告诉她地球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在我的脑子里,地球至少是裹在一片白色的太空垃圾之中的一颗能源短缺,污染严重的小星球。即便是我可以带她去,也很难想象到了那里会是什么样子。颦儿会一下子成为大明星么?会被关起来被当作克隆人观赏么?我决定让颦儿打消这个念头。我说书上写的东西都过于艺术化了。颦儿又问什么是艺术。我说艺术是把尽量多的感情放在尽量少的载体上,达到感情的集中。颦而说不解,她说一本书上说艺术是来源于生活的。我说不错,但艺术一定高于生活。比如书中的女主角大多又美丽又聪明,又有同情心。男主角一般又勇敢又英俊,又赋正义感。颦儿点头称是。我说这都不是真的。颦儿说,那写书的岂不都是骗子。我哈哈大笑说,他们只不过是把999个地球人身上的优点集中在一个幸运儿身上罢了。这就叫做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颦儿点头说她明白了。我问她明白了什么。她说,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去地球了。
生活又回到过去的模式。时间就像是颦儿手中的五彩丝线,纺成快乐的丝线围绕在我的左右。我沉思时的咖啡,无聊时的笑话,寂寞时的温暖,想家时的安慰,看星空时的陪伴,还有早晨起来摆在我面前的美味早餐,一起旅行的照片,以及她送给我的小诗都记录着我们不平凡的生活。我想,快乐会一直持学下去,如果老兵没有……
如果的事情大多都没办法实现。我是在和颦儿去附近一颗小行星旅行之后接到老兵的通知的。他说军方首长想要接见我。我问是什么事,老兵只是笑。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我进入了“天之涯”最为机密的所在--联合指挥中心。据说这里就是外星遗留科技的旧址所在。我从没见过领导人是什么样子,即使是个外星怪物我都一直被蒙在鼓里。想象中应该是个沉稳,脸上无限沧桑的老头子吧。可是在门的一刹那,我看到了老兵那张地理博物馆一样的脸孔。他身上白色的服装,和领子上的金麟勋章都提醒我不可以再叫老兵了。确切的说,这并不在我的意料之外,最让我意外的事情早就发生了--我还能活到今天,那么除了这个之外,再没有什么能在让我感到一丝奇怪了。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的,我能活下来也不例外。
首长告诉我为了嘉奖我所做的一切,我将有幸被破格提升。我问我做了什么。首长说第一批的单兵作战我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那又如何?我的眼前再一次出现那血淋淋的星球,爬虫的惨叫,还有Rinoa所做出的牺牲。这些天我想过好多,我脑子里竟满是对那些爬虫的怜悯。那是他们的星球啊。我知道我可能没有办法再作一名士兵了。突然感觉头好痛。似乎这一刻又是几个痛苦的轮回。我说我不要提拔.首长问为什么。我说我要回地球。首长让副官送来一粒药丸,说我吃下这个就可以回去了。我问是什么。他这次没有则怪我的多问,他说这是“天之涯”上的雨。
迷迷蒙蒙,我回到了公寓。看到颦儿眼睛的一刹那,我的心又一次经历着生与死的轮回。
如果我是真的
晨风问落叶,
我的影子在哪里?
流星问银河,
为何我无处停泊?
王子吻醒睡美人的时候,
人鱼公主就会化为泡沫。
那么
你会爱我么?如果我是真的。
颦儿的诗写得越来越好了。我一直认为只有真正感情细腻的地球人才会懂得诗的真正含义。她的词句虽然略显天真,却让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情。这是什么?
这些天,数着在“天之涯”上最后的日子,快回地球了。现在地球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会适应那里的生活么?不再是军人之后,我又会做什么呢?那里还会有我的家么?会有朋友么?时间扭曲之后,我还能找到父母亲人么?
自从执行那次任务拣了一条命回来之后,好几个夜晚,我都做着同样的梦。梦里生活中的一切都变成泡沫,所有的泡沫又无助的被冰冷的雨滴打破。而我被永远束缚在那个一无所有,完全空白的空间里。每到这个时候我便醒了。我不知道接下去会是个什么样子。那意味着什么?有几次醒来的时候,我真的看到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还好,我总能在这个时候看到颦儿甜睡中的笑脸。那时我会感到生活至少不是空虚的,至少我还能控制自己的生活,至少我还有颦儿陪伴。
很奇怪,这个时候我竟然对“天之涯”有点恋恋不舍的感觉了。我竟记不起当初自己为什么那么讨厌“天之涯”的一切。充满温馨的古城;枯瘦却很亲切的首长;舒适简单的公寓;还有那顶着满天星光的天台和天台上颦儿调制的略带奶味的苦咖啡。
我又望了一眼颦儿的诗。上面的字迹已经颇为秀颀。笔划如竹枝般的纤细。她还在睡着。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想到童话中的睡美人。可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回去地球呢?她就这样躺在这里么?一直睡着,还是永远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不再醒来?
那天见过首长回来我的病情就加重了,颦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从不生病,也不知道人类生病的原因。她可能还会以为是自己的厨艺不精的缘故,说实话,她做菜的水平已经高我许多了。
严重的肺损伤让我的体力很快就消耗殆尽。我发觉单单只是思考就会耗掉自己无数体力。这些太过繁复的事情我疲惫的身体已经消受不得了。
我轻轻的唤醒颦儿。
『早上好,阿星。』颦儿揉揉眼睛,愉快的笑着。似一缕霞光扯破黑暗的防线。
她快乐的简直像是清晨的微风。清脆的笑声拂过我有点苍白的面颊。
我微微扬起嘴角,尽量做出笑的表情。
『帮我弄一点早餐好么?』我尽力让从干枯的嗓子中挤出的声音听起来圆润一些,不至于太刺耳。
颦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动作的牵强,高兴的飞进厨房去了。不一会,一盘晶莹的荷包蛋端到了我面前。我睁大了眼睛看着盘子里的东西,如同渐落的夕阳映在平静的佛山湖上,竟让人羞于破坏那种平静。颦儿应该已经领悟到了人类对艺术的审美逸趣了,否则如果我说面前的这盘“风景”出自一个生化人之手就无从解释了。
切下一片,含在嘴里,又如同在品尝南海鲜嫩的鲍鱼,感觉上好像沐浴在柔柔的晨光中。颦儿吃的相当斯文,我疑心她是黛安娜王妃转世成的淑女。又怀疑自己看的是出自哪位名画家精工细刻的名画。欣赏艺术其实就是欣赏生活。至少在我眼里,颦儿的一颦一笑都有相当的艺术价值。可惜我没有办法继续欣赏下去了。
『阿星,怎么了?为什么不吃呢?』颦儿忽然转头看我。
『哦,没什么。』
『是我做的不好吃么?我重新做给你好吗?』颦儿看我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竟有点紧张起来。作为一个地球人,敏感的人类,我不但能尝出她烹调的好坏,更能从她的眼睛中读懂她的心。人类的成功,依赖于他们对于科学和自然的敏感,也因此而多疑,不相信彼此,最好的朋友,甚至是自己的配偶。想到这里我的头突然晕得很厉害。地球,那是我即将去的地方。为何又显得那么遥远。我看到颦儿关注的眼神,方想起话还没有说完,马上接道。
『很好吃。我很喜欢。 』
『哦,真的么?』她高兴得像是个小女孩一样,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你知道哦,你不在的时候,我自己练习好多次呢。』
『哦,真的辛苦你了。』
她还根本不知道我要回地球的事情吧,她知道之后会怎么说呢?会哭么?会生气么?会不理我么?她只是一个生化人吧。我想到这里不禁又感到一阵压抑,眼前颦儿的影响也模糊开来。眼前的颦而似乎就是我生活中最真实的部分,可是我无法欺骗,颦儿是生化人。那么“天之涯”上的生活究竟会有几分真实呢?一时间,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悲伤入潮水一样涌上心口。诗人往往好酒,或许就是为了让胸中涌动的酒水代替这种悲哀吧。可惜我只有颦儿的咖啡,只能徒增伤痛罢了。那么究竟是什么支撑一个人生活。有人告诉我是事业和爱情。“天之涯”上我已经没有了作为一名战士的必要,而爱情离我似乎比我到宇宙的边际还要遥远。我如果没有理由在这里生活下去的话,那么这粒药丸就是答案了。
一粒药丸像摩天大楼上的电梯,快速的滑进我的世界。休止符?还是永远的省略号……
『阿星,你不舒服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对不起?』
『什么?』
『你来越像是地球人了。』我慢慢的说,似乎此刻嘴唇的震动都能使我得心脏跳动过速。
『哦,没什么啦。』
『颦儿……』
『哦?』
『我有话和你说。』说到这时,我竟然有莫名的悲伤,似乎有什么该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现在看起来真的很不好耶,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颦儿扶我躺下
『颦儿。』
『……』
『你会记得我么?』
『……』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记得我。不论发生什么。可以答应我么?』
『……我明白的。』
『哦』
『阿星。』
『……』
『如果我是真的。』
『……』
『你会爱我么?』
我竟然在她的脸上看到一抹奇异的神情,那是什么我一定可以猜出,如果有眼泪。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时间点头或是摇头。就在那一霎那,颦而的脸在我得眼前一闪就模糊不清了。
该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挡不住,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我再考虑什么。只能任其在沉睡中度过“天之涯”上最后的日子。梦总是美好的,特别是当一切都用不着考虑的时候。那么,梦醒之后呢?
另一番轮回
我向宇宙飞去,
用你给我天使般的双翼
静静的,再让你的视线陪我远离。
舍不得擦拭眼中的泪滴,
有太多的回忆。
距离不会遥远,不过几亿光年,
如果感情可以超越时间,
就让记忆也划过轮回的局限,
你,永远在我心间。
我睁开眼,巨大的疼痛预告着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看到了写字台上的信,和信上娟秀的字迹。
Dear 阿星:
叫你阿星的时候,我总是很高兴。这次仍然很温馨,但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你看到信的时候,我已经在茫茫宇宙中回望着“天之涯”了。我在望着你,你看到了么?“海之泪”是我来的地方。现在我要回去了。
你知道吗?和你相处的日子是我整个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也许你并不知道,每次当我看着你的眼睛,甚至看着你的背影的时候,都能莫名其妙的突然间明白你的心里在想的事情。是你对这个世界的感情创造了我,也因此我们可以心有灵犀吧。你是一个孤独的人。坦白的说,我觉得那是因为你无法容忍人类的缺点,因此逃避。阿星,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一定要告诉你,你的烦恼其实来源于你自己的孤独。如果你可以打开心灵,放弃孤独的话,生活就不会那么苦了。真的。
我知道,最初你甚至把我当成了女杀手,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是。但是让我很感动的是,即使这样,你仍然对我很好。你真的教会了我好多东西。人类的感情是我永远也上不完的课,那么这就是最后一课吧。我有时甚至在想为什么我是一个生化人。我好羡慕地球人。甚至在你说起地球上的颦儿时,我会感到不快乐。我不懂得这是什么。但我清楚,在这里,我只是一个替代品。我明白事实上我是永远无法替代她的。当你第一次谈起她的时候,从你的眼睛里我就知道了。当我想到你给我所有的温馨其实是完全属于另外一个女孩的时候,当我想到在你的眼里我可能只不过像一个布娃娃一样时。我好想大哭一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基因里没有哭这个指示。
其实那样也很好。我明白的,我是颦儿,我一定要高高兴兴的。这样阿星才会好过一些。我知道你一直不开心,甚至连破格提拔你的消息公布的时候我都没看到你开心的笑过。你知道当你日日愁眉不展的时候,我是多么着急么?从你的身上,我慢慢明白地球人之所以有太多的不快乐,是因为他们有太过细腻复杂的感情。可是为什么,我现在竟然会体会到这种酸涩。我想,我毫无选择了。
你身上的伤需要静养才会慢慢好转。我知道,真正让你痛的是心上的伤。这伤会在你回地球之后慢慢愈合。你放心的回地球去吧。生化人是完全没有感情的。我仍然要感谢你怕伤害我而一直没有说。你忘了,其实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的心灵是相同的。我回去“海之泪”,就会融化在基因海中。宇宙中不再有我这个颦儿了。阿星,你会孤独么?
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你给我讲的那两个童话故事。我曾经是幸福的睡美人,现在我是即将化作泡沫的人鱼公主。多么浪漫的两个故事啊。能够同时经历两个这么浪漫的故事,我化作泡沫也心甘情愿了。你会觉得我们很浪漫么?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定在想,和一个充气娃娃有什么浪漫可言。可这些对我很重要。生化人不懂得人类那么细腻的感情,所以只有简单的知觉,那么简单而已。
厨房里,我将你这些日子教我做的每一道菜都重新做过一次。满满的一桌子,每一道菜我都能清楚的回忆起你耐心教我和我笨拙的样子。快尝尝吧,看看徒儿做菜的功夫有进展没有。你知道吗?我是没有味觉的。所以很抱歉,我无法学成你教我的最后一道菜,我想学成这道菜需要的不只是味觉是么?我现在知道那是什么了。是一滴眼泪,来自于真心相爱的人对么?是离别的泪,对么?是情愿牺牲自己,换来对方幸福的泪对么?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泪水?这注定了你我无缘共同品尝这道菜,对么?
不要担心我。你总是这样替别人想得太多,让自己太痛苦了。那么,为了我,高兴一点好么。我即使化作泡沫也是愉快的飞翔着的。我会永远祝福你,为你祈祷的。永别了,阿星。我会化作亿万星辰的华光,永远伴随着你。
临走前注视着熟睡的你最后一眼。窗外有雨。
永远爱你的颦儿。
『傻孩子,不是眼泪,是芥末。』
芥末她品尝不出。眼泪已经很接近了,或者说是理解的更深了。这是我根本没办法预知的结局。我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去空间站找老兵的。也忘了他是如何安慰我的。只记得耳边“年轻人,年轻人”不停的响着 ,似乎还夹杂着很重的叹息。后来,我站在发射台前发愣的站了一个晚上,顶着那片沉重的宇宙,和那刺目的星群。
『一颗,两颗……』我数着头上飞过的流星,每一颗都许着同样的愿望。
『一百,两百……』如果这样可以快一点让那个愿望实现。我迷茫了。
那是什么?我在什么地方?我是谁?……我是地球人。
后来,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我终于醒了。我吃到了久违的有地球味道的饭菜,见到了有感情的脸孔。窗外有雨。我问道今天是节日么?回答,不是。
我得知自己小的时候得了场怪病,睡了十几年。是个名副其实的孤儿。我对此保持怀疑,但我从来没有争辩过。我在一个小公司里找了分差使做。有一日,同事偶然间告诉我说我做的菜很好吃。后来由于公司的事情不顺,我便转行做厨师。我只是本能的进行烹调,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还好顾客都很满意,生意也不错。一天下雨,一男一女进店避雨。他们不知为何吵得很凶,彼此都不肯让步,似乎有几世的仇恨。我莫名其妙的有一种想做菜的冲动。端上来的是一盘普通的宾克,我送给了那桌的男女,我说这是免费的。他们起初骂我神经,入口之后,竟然不再吵架了,似乎眼中有隐约的泪水。我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只记得他们走的时候是紧紧的抱在一起,男的,用自己的衣服为女的撑起衣襟挡雨,然后就消失在雨中了。为什么?我不知道。
『下雨了,是节日么?』我莫名其妙的问。
『一下雨你就问,这回才说对了,年轻人,今天是情人节。』身旁一个年老的厨子说。
这话听起来那么耳熟,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我仍然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但是感觉惬意多了。有空闲的时候总是对着夜空发呆,人们说我精神有问题。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一批地球人准备殖民去一颗叫“timeless”的星球。我兴致勃勃的和朋友说那是个虫子窝。朋友们说我讲疯话,他们说领导人公布的是一颗资源丰富,没有生物的富饶星球。我无语。
后来,我生活的很惬意,很充实。一直过着快快乐乐的生活。似乎这种生活是约定好的。我知道快乐会感染身边的人,忘了是谁告诉我的,但我的确拥有了不少的朋友。
那天是我从病床上醒来的第5个年头,好多朋友来为我庆祝。虽然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可是吹蜡烛的规矩并没因此而改变。
『蜡烛?等我一下。』
我跑去屋里,打开一个陈旧的箱子。
『这里也许会有。』我自言自语。
『哦?』
一张发白的照片飘落在地上,照片上的女孩好美。照片上我居然在他旁边,似乎很亲密的样子。我以前认识这么一个女孩么?那一定很幸运。 也许再见到她就可以恢复少年时的记忆了。
我一口气吹灭了蜡烛,双手合十许了这个心愿。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浩瀚的星空。
The End
后记
记得最开始写这篇小说的时候,只想要草草完成而已。现在看看,竟也有3万多字了。第一次动笔是除夕之夜。人说心里难过的时候往往会文如泉涌,现在看来,将这篇文章得以铺展开正是在那几天难熬的日子。
有一个爱好文学的同学曾经问我,这是一个爱情故事么?我笑着摇头。这当然不是一个爱情故事。我真正期望描写的是男主角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的生活中的感情变化。科幻小说一直被看作是架空历史的非真实文学。而我觉得,有真实的感情就足够了。
有过相同经历的人都会明白异乡的生活是怎样的。 孤独寂寞的心,和外部的巨大压力,痛苦的考验,生活的磨练,这一切都需要一个人自己来负担。那时候心是空虚的,各种情绪都会钻进脆弱的心里,无法抗拒。文章中男主角喜欢随笔的习惯就清楚的体现着内心如波涛般翻滚的思潮。
也有人问我说结尾部分似乎让人感到男主角的感情不是很真实,这是为什么?就如我所讲的,这不是爱情故事。朦胧虚拟的爱情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内解除男主角心中那在异乡的感情激流。这是办法么?事实上,所有女主角的神态,和细微的变化都是男主角眼中表现出来的,这也是我用第一人称的原因。那些细微的感情变化很可能就是男主角在感情左右下的错觉。那就好像是说一个人在高兴的时候看柳树看到飘逸,一个心情不好的人看到的只有垂头丧气一般。一切都是人心的作用。最重要的是,女主角其实是男主角内心对美好事物向往的体现。正如人们经常讲的,生活就像一面镜子,你冲它笑它就笑,你冲它哭它就哭。
另外我想要说的是,女主角的身上容纳了很多最珍贵的感情,有父母亲情,朋友的友情,等等,这些美好的情感让她变得更加美丽。同时在她身上也体现了异乡所面对的诱惑。在这个角度上,男主角的思想受到了感情的左右。那么最终一切的梦都会醒来,后来女主角的离去也是必然。人总是要接收现实。在文章的结尾,男主角终于明白了自己所谓感情的不真实性,他从自己的“宇宙梦”,“天涯梦”,“颦儿梦”中醒来。终于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中。
紧张的学习之余,写这篇小说对我来说算作是一种消遣。一气呵成,并没有感到太大的压力,反而表达的乐趣让我乐此不疲。我希望这份HIGH的精神可以持续下去,到学习中去,到克服异乡的重重困难中去。一时间竟有剪短头发的念头了。外表又算什么呢?顿时觉得自己生活中也有好多不真实的东西存在。我不知道大家在看完之后是否觉得明白了点什么。最后再讲一句吧,千万不要让感情代替大脑思考。这就是这几万字要讲的东西。我希望没有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但无论怎样,这都是我第一次尝试写过万字的东西。就送给最关心我的父母亲人,关心我的朋友们,也送给自己,作为迟到的16岁生日的礼物。此外,也送给所有在新加坡读书的哈尔滨学友们。希望我们都能做真真纯纯的自己,让感情永远随思想前行。
持续敲击键盘一个月的手活蹦乱跳。
孙孚望
11:07am 15/3/2002
1条评论
老子终于翻墙进来了~